Chapter 2
四年前的达斯卡惨剧发生前夕，罗德里古公曾极力阻止过蓝贝尔王亲自莅临达斯卡。事后菲力克斯听他说是因为当时收到有人密谋刺杀国王的传闻，只是蓝贝尔王太过急于求成，明知有危险也毅然前往。最后整个亲卫队都随之覆灭，帕特丽西娅下落不明，只留下古廉拼死保护下受了致死重伤的帝祢托利。
但帝祢托利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菲力克斯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在事发前就对那桩惨剧了解到什么地步，以致于古廉能成功保护到他。又或许该感叹山猪果然是山猪，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停下。但不管怎样古廉已经带着遗憾去世了，而那个男人在见到古廉尸体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才是一个骑士应有的结局”，简直如同他亲手安排了古廉的死亡般，让菲力克斯瞬间憎恶起了那个男人和他所推崇的骑士精神。
然后帝祢托利带着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口重生了，还在王都的时候，菲力克斯便会故意惹怒那个男人半夜溜到帝弥托利的寝室去看他，起初他只是会做噩梦然后开始胡言乱语，白天在人面前却极力伪装成正常的样子。直到两年前他们第一次参战镇压西部叛乱的时候，那桩惨剧的幕后主使才初露端倪。蓝贝尔王驾崩的这两年间，摄政王琉法司篡权，若不是有公爵诸侯拥护，王子的名号恐怕早已形同虚设，而帝国一直在策动领土交界处的诸侯谋反，一雪前耻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帝祢托利在见到敌人的一瞬间便疯一般地冲了出去，一边剥开敌人的胸膛一边发出颤栗的笑声，杀到最后战甲已经沾满黑红的血液，原本靓丽的金发也被染满了污浊，只剩下那双空洞无神的蓝色眼睛，带着迷茫看向他。菲力克斯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用弹弓打掉过一只鸟送给他，帝祢托利给那只鸟仔细包扎后照料了几天又放它重回自由。因而他对眼前的这副景象感到由衷反胃，却最终强行忍住上前一步步拉走了拧在血污之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菲力克斯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他早该知道他那个纯真温柔善良的朋友已经在达斯卡死去了，剩下的只有这头为复仇而生的嗜血野兽。
从那个时候起，菲力克斯便开始厌烦看到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明明表皮下是那样破碎不堪，却还要装成已故之人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恨不得想要撕碎那张表皮，让野兽露出他该有的样子。
他走到二楼藏书室，发现其中的灯光还亮着，帝祢托利站在其中一角，仔细翻阅着手中的文献。相传达斯卡惨剧与现任摄政王琉法司有关，帝祢托利的伯父一直认为蓝贝尔王抢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王位，所以就算与帝国联手炮制那场惨剧也不意外。与被做过手脚的王国文献相比，加尔古·玛库的藏书室拥有王国所没有的文献，自然也更容易找到线索。
——那头山猪，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菲力克斯靠在门边，并不打算进去，比起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独自一人的时候帝祢托利的样子还不那么让他厌烦。他也不是没想过为古廉复仇，但那头野兽却将此作为唯一生存的动力，一边虐杀着仇敌一边自残着，总有一天会因此死去。
想到这里菲力克斯便再也站不住。他走上前去，直接抽走了帝祢托利手里的书。
“菲力克斯——?”
帝祢托利张大眼睛看向他，仿佛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找到证据，虐杀仇人，之后呢——?”
“怎么了?菲力克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装傻，你每天都在藏书室偷偷摸摸地查这些吧。”
菲力克斯看向自己手上刚从帝祢托利手里抽出来的书，翻开的那一页陈列着王国西部诸侯与帝国近年的交易来往。
帝祢托利微微地叹了口气:“不是说别再跟你说话吗？”
“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霸道啊，菲力克斯。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如果真能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我就算沦为怪物也......”
“怪物不会在深更半夜一个人伤心哭泣。”菲力克斯打断了他。他是在两年前镇压叛乱的时候听到的，营地帐篷隔音效果本就不好，而他当晚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些刀下亡魂以及帝祢托利在战场上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为了对逃兵赶尽杀绝他们甚至追到帝国境内，在森林里驻扎的时候他听到帝祢托利开始胡乱唤起亡魂的名字，之后转为一声声细小的呜咽。帝国的天空响起了冰冷的雨声，仿佛要替他掩盖似的。
“......就算如此，我也还是罪无可恕。”
“按照你的说法，活人背负死人的怨恨不是理所应当吗？你又何罪之有?”
“......我残忍地虐杀了那些人，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那就不要再做这种自残的事，更干脆利落地杀掉他们不就行了。”
“......我做不到，必须要让他们偿到跟死者同样的痛苦，并为此后悔才行。”
“就算他们因此后悔，死去的人也感觉不到了。死者是没法因此得到慰藉的，复仇不过是活人的执念，你也差不多该从那些臆想出的亡灵中醒过来了吧！”
菲力克斯按住他的肩膀，看着那蓝色眼底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没有亡灵，没有仇恨，只有他自己。
帝祢托利僵硬了一会儿之后甩开了他的手:“......我害怕遗忘他们的身影，不要...不要让我忘掉他们......”
“...大家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如果死的是我...活着的是他们该多好...”
他说得断断续续，如头痛发作般抱着头，视线再次回到菲力克斯身上之后如同看到什么让人惧怕的东西，然后便仓促地逃离了藏书室。
-TBC-
